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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业丰

年龄:29

城市:纽约

Q: 自我介绍一下吧。名字,年纪,干嘛的?

A: 姓名王业丰,爸爸妈妈希望我事业丰收。年龄29。男。

Q: 来纽约多久了?

A: 不能说来多久了,因为并没有定居。就是常来,有事来,没事儿也想来。这不是今年年初在这有个个展嘛,就要过来。这次来做驻留艺术家。这个驻留项目资助年轻艺术家,给工作室。你就可以在这个工作室里面做作品什么的,或者是可以接触一些人,他们会帮你安排认识一些人,挺好。

Q: 你怎么描述你是做什么的?

A: 做什么呀?我们先按专业说,这可能简单一点。从专业上来讲,我大学本科是雕塑,然后MFA在美国芝加哥读纯艺术工作室专业,新媒体。所以现在,主要偏新媒体。但是其实也不该叫新媒体了,按照大家的说法就是新媒体,主要就是用电脑软件做的一些东西。就是通常来讲是大家认为比较多用作商业领域的一个媒体,但是我们现在就用来做艺术的个人的表达,然后想看看这块的东西可不可以放到艺术史去讨论。主要还是做美术馆产品。

Q: 美术馆产品?

A: 恩,对,听上去比较怪。虽然是产品,但是关于艺术的,不商业化,或者观念的,其实就是作品嘛。换个字眼你就听不懂了。作品,作品好吧。

Q: 你毕业以后是在做职业艺术家吗?

A: 是,也有别的工作。别的工作做什么没关系,在麦当劳或肯德基,都行。还是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但是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你还是要花在创作上,这个是肯定的。 

Q: 你怎么分配工作和创作的时间比例?

A: 这个看情况,就是要自己时间安排好。但是我其实安排得不太好,所以不该问我。主要还是要保证有完全可以由自己控制的时间进行创作。

Q: 在平衡创作和生活之间,你之前都做过些什么样的工作?

A: 创作和生活?我很希望我之前开过出租车或者洗过盘子,简单来说就是干过些幸苦差事。但是很可惜,这些经历我全部都没有。这是我很不喜欢自己人生经历的一点。我很希望自己有这种经历。

Q: 这很简单啊,你就去做嘛。

A: 说的是啊,但现在我已经不太可能了,因为首先时间不够,也没这个心气儿了。然后你又有另一份day job, 然后剩下的时间,你一定希望是在工作室里面完全投入艺术创作的。这种经历在这个年龄已经不太会有了。在20多岁的时候可以有。但是我29岁,马上30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做这种工作了。我很希望我20多岁刚来美国的时候,做过这一类的事情。它会给你非常多的灵感。而且可以成为很重要的创作材料。

我觉得人的生活不能太完美。我的生活,我自己觉得相对来讲……当然有很多挫折,但客观来说日子不是那么难过。有很多时候,我希望看看很多不同的一面,很多事情不要那么规划好。其实你去洗洗盘子,或者你去开开出租车,这个事情对于你生活的节奏是完全是打破的,那种环境下你跟人说话聊天的内容和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会很有意思。我有一个朋友在芝加哥帮人家送外卖,然后送到黑人区,外卖刚刚一拿出来,屁股后面就被人家用把枪顶着,然后车子、钱包、手机、连同外卖都被抢掉。

Q: 他是做艺术的吗?

A: 现在是策展人和机构负责人,都做得很好。

Q: 然后呢?

A: 被抢劫以后?就抢走了,后来还是继续送外卖。我个人其实会向往有这种经历,但是我没有。这是一个遗憾。这些事情,通常大家是考虑不好的一面,没有人希望这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但是其实它会变得有趣。

Q: 你在国内有没有做过什么工作?   

A: 国内啊,那时候做行活多。做那种公共的行雕。行里面叫菜雕,就是艺术家赚钱买菜吃饭的雕塑。但是创作是另一回事。你要问我做“工作”的话,当时国内主要就是那个了,那个不是艺术。

Q: 你每天的日常生活节奏是怎样的?

A: 没有什么特别的。你规划好了没用,因为事情会出来,你必须要根据事情去改变。然后外面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是来工作室。因为你作品的节奏还是要保持嘛。

Q: 你怎么看国内的艺术圈跟美国这边的艺术环境的区别?

A: 其实国内我觉得不错啊,每次回去都觉得国内很活跃。然后因为它的体系还是没有完全建立嘛,所以你从不好的角度来讲呢,就是它比较乱,但是机会也很多。很多摩擦,摩擦生热。摩擦会产生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国外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它的这个系统太完善了。很多东西都体制化,你做什么都跳不出这个体制。你到MoMA去看Cindy Sherman的个展,你看她就是一个非常标准的艺术家。她把当代艺术这个体制里该做对的事全部做对了。她从观念,技巧,到整个展览的呈现方式,她的表述方式,她的作品放在那跟观众沟通的方式……她呈现给你的其实都是这个体制里需要的东西。但是同时呢,你如果问她的话,她一定会声称她不属于体制。这是当代艺术非常重要的一个游戏规则。但是它就是这么一个体制。从美国,西方来讲这个系统非常完善。然后很多艺术家都太知道怎么去玩这个游戏了。

虽然我认为体制本身也是有能力认识到自己的问题的,只是要突破就没那么容易。往年学院里的研究生毕业展都没有什么好评。大家都批评蛮多的。批评最多的就是大家觉得这个展览所有的学生作品都带有非常明显的寻求画廊代理的倾向。因为他们都太明白画廊要什么了。所以说这是一个问题。体制建立到一定程度它太完善,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放在那给你可以拿起来就用,就不会有鲜活的生命力。

同时西方以外有很多很好的艺术家,不跟你说什么体制啊,理论的东西,他就自己做得爽,就快感,生猛,对吧。所以有趣。都有它们特殊的语境在。

Q: 你怎么看艺术和商业之间的关系?

A: 某种程度上讲,艺术其实也是一门生意吧。你要做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得是个好的商人,去营销,去处理人际关系等等。当然这种想法比较极端。但其实不管是谁,会做生意没什么错。生意的事情,大家很容易把它等同于肤浅。但是其实最肤浅的东西它最有内容。其实我觉得我应该能在商业环境里面做生意,就像以前做行活,那就是生意。但我现在没有再去做了,因为我相信你只有时间去做好一件事情。同时做好不同领域里的几件事情,有可能,但这是非常非常难的,你得要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才行。不可能同时你作为一个年轻企业家去开一个大公司做得很成功,但同时你又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这太难了,即使你通过名气成功转型成了艺术家,我也要怀疑你的作品到底好不好。你说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现在转型画画,他的画好吗?对我自己来说,既然我现在就做艺术了,那么就一条道走到黑算了。而同时,最好再有开出租车洗盘子什么的事情做做调味料。 

Q: 你现在住的Bushwick那一区,那边也算是刚起步的艺术家来纽约打拼一般都会聚集的区域对吗?

A: 不一定,但是那边肯定偏实验(或者地下),年轻的正在挣扎的艺术家居多。可是正是这种痛苦和挣扎给你鲜活的生命感受。他们没有切尔西画廊区那么商业。但它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区,做得好做不好还不一定。这两年感觉其实有点萧条。

Q: 你会不会觉得美国的年轻艺术家出头的机会比国内的年轻艺术家要少多了?

A: 美国出头肯定很难。很大的原因之一是艺术人口密度太大,艺术家太多,很饱和,系统完善,哪块都不缺。但我觉得这个同时也是一种锻炼,这是对艺术家自身来说的。在这样成熟而且饱和的环境里面,作为艺术家你每天都要拷问你自己有多么相信自己的艺术。你的自信心会很容易崩溃,那就完了。而且我觉得如果你富有足够的挑战精神,你做的作品就绝对不应该轻易的被体制接受。你应该去不断的进攻它,或者让它摸不着头脑。而你在这样做的时候,就注定了你需要有极大的自信和耐心。相反,中国不用说机会还是相对多的,我们至今还在填补很多空缺。

Q: 但是这个机会放在国际标准来看的话,会不会……?

A: 什么叫国际标准?国际标准就是西方标准。有脾气的中国艺术家可能根本就不屌这个。然而很多中国艺术家现在在搞当代水墨,我擦。不是说里面没有好东西,但有很多也是在用自己的文化身份去迎合西方标准。

Q: 很多人说当代艺术是从西方过来的,国内这两年艺术体系的发展也是在向西方体制靠近和建构。

A: 对,这是呈现形式,也是它整个运作的方式。但是本质是什么呢?在西方人愁眉苦脸思考怎么去超越当代艺术的问题的同时,我们还在思考到底中国的当代艺术是什么,到底中国有没有当代艺术,也有很多讨论。其实如果本身足够有力道的话,没有人是希望跟着另一个文化去走的。但是现在中国的情况就是说,中国整体的当代艺术市场它就是在跟着西方的整个话语在走。这你就没有办法,对吗?谁不希望能够在MoMA(纽约现代艺术美术馆), 谁不希望能够在Guggenheim(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做个展啊。你去问问,一百个人都说愿意。问我我也愿意,因为现在人家就是强。你非要比较,问人愿意在上海美术馆做个展还是在Guggenheim做个展。我擦,这一百个人,一百个人投票,说我要在Guggenheim做。什么是文化,这就是文化。什么是现实,这就是现实,残酷的文化现实。

2013年8月14日,采访于布鲁克林 Sunset Park日落公园